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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希的好习惯,有疑惑就问:“舅舅,你对我妈好象……?”
不知是不是因为说得太久的原因,解信诚很难把眼前这个小孩子真的当成一个小孩子。她始终给他一种“你说什么她都能明白”的感觉。此时也是,听见程希的问题,解信诚笑起来,拍了拍程希的头: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敏感?这么敏感,以后会很难过的。”
程希偏了下头,错开解信诚的手掌,不依不挠地盯着解信诚,等他的回答。
解信诚犹豫了一下,低头想了半晌,才抬起头,微笑地看着程希:“这事,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。可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好象明白得很多,我怕你以后从别人嘴里听见,会误会我,我还是现在告诉你好了。”
程希没眨眼,心中只有一句话:“果然有问题!”
“你应该知道吧?如果是真的姐弟,程红其实应该是姓解的。但她姓程。也就是说,你妈妈程红其实并不是我亲姐姐。”说完,解信诚见程希没有任何意外与惊讶的表情,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,一语不发。解信诚不由挑了下眉笑起来:“甚至法律上,她也不算我姐姐。”
“我在比你还小些的时候,传染了骨髓灰质炎,唔……也就是小儿麻痹症。后来就瘸了。这让我的童年很阴暗,性格也很糟糕,象你现在一样,很敏感,很暴躁,经常和周围的小孩子打架,”说到这里,解信诚突然看了眼程希,笑了一下:“不过,我没你幸运,我力气不但不大,而且我当时很瘦,年纪也小,连威慑力都没有。在我的印象里,打架我从来没赢过,就算如此,整日浑身带着伤,依旧咬着牙,让眼睛长在额头上,不吝于挑衅,这样的我几乎没有朋友。我爸妈那几年天天为我操心,妈妈更是练就了一手很专业的处理外伤的技术,还时不时为了我,和周围护孩子的泼妇骂街。回来就哭。我别的印象已经不深了,但妈妈躲在屋里哭的样子,到现在我还记得。”
说到这里,解信诚低下了头。在这一刻,程希才感受到他的悲伤与怀念。让程希稍感吃惊的是,解信诚应该只有小学毕业,可是遣词造句却显得颇有章法,与他的文凭非常不符。
“六一年,三年自然灾害,有不少从农村出来逃荒的。程红就是其中的一员。当时,一次偶然,妈妈带着我在城郊遇见了她和她奄奄一息的母亲。我妈看她长得好,就问她愿不愿意长大以后做我媳妇,程红当时饿惨了,只要有饭吃,自然什么都答应。于是,我妈就不顾我的反对,把她领回了家。”
“童养媳!”三个大字砸得程希有些头晕。这一刻,程希突然明白,为什么解信诚对程红感情很淡了。程红当初为了下乡,和家里闹了两次,最后一次还是偷家里的户口证明才得到了这个名额。后来,又在这里谈起了恋爱,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生下了程希。从程红的日记里,她从来没提过任何童养媳的信息,显然,无论从思想还是作为,她从来没把她当初为了吃上饭而应下的这个承诺放在心上。或许曾经放在心上过,但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,在吃饱饭之后,她不想把自己的美丽埋没在一个小瘸子身上,才有了后来刻意的遗忘,也不一定。
程希一直没说话,解信诚看了她一眼,咬了咬牙,声音沉下来:“我不喜欢你妈。从开始就不喜欢。不过,如果她能让我妈的笑容多一些,我也不介意叫她一声姐姐。当时,我虽然年纪小,但性格却很别扭,能喊出一声姐,已经非常不容易。”
“当然,你妈也不喜欢我。她来到我家之后,那些曾经与我有仇的家伙,天天在外面编一些顺口溜耻笑我。你可能知道,当时我也就比你大一两步,听见那些话,根本藏不住气,就出去和他们打架。然后,带一身伤回来。程红从来不理我。我妈要是不在,她还会发几个白眼给我。我妈在的时候,她倒是挺乖的。”
“岁月就这样流过。我和程红越长越大,却也越来越互不理睬。她有她的圈子,我也有了我的朋友。你妈长得好,我想她自己也这样觉得,才十三四岁就有不少社会上的人追求她,她也享受其中,每日得空就花枝招展地出去。这事,除了我妈我爸不知道,可能连胡同里的蚂蚁都知道了。到六六年,停课了。她的日记里也有写,她想下乡,结果被我妈给阻了。我不知道我妈怎么跟她说的,但为这事,她恨上了我。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是我阻碍了她的前程。”
“我当时也是个少年了,有自尊心。她这种明里暗里的鄙视与愤恨让我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起来。大大小小的事累加在一起,一直到我妈妈过世前,都一直觉得是我让你妈在我家呆不下去,才偷了户口本非要离家不可。我没办法辩解。可能……”解信诚叹了口气:“可能,正是因为这个无法辩解,让我到现在,她都死了,我还是无法对她喜欢得起来吧。”
说完,解信诚象是解脱了一样,一派坦然地地看向程希。
程希皱皱眉:“可,你还送了我妈那本日记本。”
解信诚叹息:“这是我妈要求的,说是要我们俩要好好加深感情。你妈也送了我一个铁皮铅笔盒。以后到了上京,我找出来,留给你用吧。”
“既然,我妈不是你亲姐姐,而且,你也不喜欢她。为什么你会来接我?还打算和我相依为命?”程希问得很直白。
解信诚手肘撑在桌上,手掌撑着头,苦笑了一下:“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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